第76章 被迫感悟:得为儿女
后半夜,陆家新宅。
“爹,锅里给您煨着饭菜呢,”大郎搓了搓手,带着点小心说道。
他虽满腹疑惑,但看父亲深夜归来、眉宇间难掩疲惫风尘的模样,还是选择了先尽份孝心。
“好!端上来!”陆景知是真饿了。
晚饭不过胡乱啃了几口饼子对付了事,加之深夜一场鏖战,此刻胃里空空如也,五脏庙唱得响。
大郎这及时的关怀,让他心头熨帖一这儿子,没白养!日后是该多疼几分。
喻娘子心思灵俐,也早醒了,连忙帮着大郎把温在灶上的菜饭端到小厅桌上。
楚音儿也赶忙起身,轻手轻脚地盛饭、摆筷子。
待一切停当,两女识趣地退下,小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爹————”大郎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疑虑与关切,“这么晚了————还带了人来————您没事吧?出了啥事?”
陆景知沉默地扒拉了两口热乎饭菜,这才抬眼,看着儿子焦虑的脸,沉声道:“事有缓急,说来话长。今晚先别问了,放心,不是什么火烧眉毛过不去的坎。天快亮了,你还要忙,去歇着吧。”
大郎看着父亲眼中不容置疑的沉稳和那一丝深藏的肃然,到嘴边的追问咽了回去,重重点头:“哎!爹您也早些歇息!”
心中纵有万千疑虑,父亲的命令和那份无形的威严,让他选择了服从。
陆景知看着儿子顺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暗自叹息。
方家姐妹这事,牵扯着黑狼帮的阴影,如何开口?说她们是买的奴仆?眼下也只能这般含糊过去。
后院内宅。
一踏入这相对私密的空间,两双焦灼忧虑的目光便迎了上来。方圆圆和方苗苗几乎一夜未眠,看到陆景知安然归来,紧绷的心弦才略松了松,脸上是后怕与释然交织的神情。
“老爷————”两人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
“进屋说话。”陆景知示意。两人连忙跟上,仿佛在查找主心骨。
正房内,楚音儿已按规矩备好了温水和布巾。陆景知挥挥手让她去休息,自己麻利地洗漱一番,洗去一身血腥与尘土气息。
回到温暖的卧房,他才简单讲述了昨晚的惊险一黑狼帮夜袭、民义帮伏击、以及那场血腥的厮杀。
两女听他描述黑狼帮真的找到她们家、想要趁夜动手的情形,吓得脸色煞白,手脚冰凉!若非老爷赶来当机立断将她们转移————
“以后你们就安心待在这里,”陆景知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姐妹花,语气郑重,“最要紧的是,轻易别出这后院,更不要让外人看见你们。黑狼帮耳目不少,我们力量还不足以硬拼,必须藏好行踪!”
他深知利害,同时心里也警剔,似乎仅仅买奴隶不够,自己最好有自己的人手,今日若非有名义帮,后果?
他只得带着方家姐妹藏起来!
“恩!全听老爷吩咐!”两女忙不迭点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又是一番细细的安抚,待姐妹两情绪稍平,才算安置妥当。
翌日清晨。
陆景知起身比平日稍晚了些。在院中空地活动开筋骨后,便再次拿起弓箭。
二十组沉稳有力的开弓射靶,箭矢破空之声惊醒了晨鸟。箭雨倾泻完毕,他已微微见汗。
楚音儿早已备好温热的洗脸水和干净布巾,伺候他洗漱完毕,又张罗好了清爽的早膳—一一碗新磨的豆浆,两碟腌得清脆的酸笋小菜,几个松软的白面炊饼。
“大郎做什么去了?”陆景知咬了口饼问道。
“回老爷,大少爷带着人赶早去地里锄那几亩田里的杂草了,刚回来洗涮完,这会儿应该在茶室那边跟着大家读书呢。”楚音儿一边布菜一边回答。
陆景知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后院:林氏和大丫正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娃娃们忙碌着浆洗、拾掇;喻娘子在隔壁灶房蒸馍馍的烟火气都飘了过来;方家姐妹也早早起来帮着做些轻活。
楚音儿除了照顾他,更多时候是手脚不停地跟着林氏忙碌—一现在有了方家姐妹替下了她一部分侍候老爷的活计,留在他身边的时间倒是少了。也不知这丫头心里会不会觉得受了冷落?
饭后,陆景知又取了些灵泉水让方圆圆服下。只见她原本苍白虚软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些许,眼神也更有光彩,行动间已与常人无异,精神头有了!
前院空地。
陆景知本想回屋翻翻书,却听见院外一阵嬉闹。
循声走去,只见前院空旷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四个青壮小子,一人手里一张弓,正有模有样、却又嘻嘻哈哈地对着刚钉不久的箭靶练射呢!
茶室那边隐约传来整齐的稚嫩读书声,唐定书正领着五郎、丫头们还有喻娘子的几个小娃在认字。
“呦呵!”陆景知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调侃,“我说茶室里怎么少了几个声儿?这才第二天,你们这做兄长的,就想当逃兵的混帐了?”他眼神扫过几个瞬间像被点穴般僵住的身影。
“爹!”四人转过头,脸皮一红,活脱脱一群被抓了现形的大孩子,个个让笑着挠头抓耳。
“爹,我们————”三郎胆子大些,嘿嘿笑着凑上来一步,“不是想逃!是真坐不住啊爹!那书本上的字儿,瞅着就————就让人直犯迷糊!眼晕!”他说的仿佛苦不堪言。
大郎几个立马跟着猛点头,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理由。
陆景知望着眼前这群已经成家或即将成家、却骨子里还是少年郎的儿子们,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走近几步,声音缓了些,却带着深刻的语重心长:“读书艰难,想要识文断字更是千难万难。你们年纪不小了,这道理我懂。
但读书可不单是为了考秀才!它能开人心智,通明事理,增长眼界!就比如你们天天琢磨赚钱一一1
他目光特意停在最关心这个的三郎脸上——“你可知道,镇上的铺子掌柜,怎么记帐管帐、盘算盈亏、防着伙计做鬼?不会识字算帐,你最多只能象我以前那样挑个担子在街边吆喝!再看看董大夫,没有十年寒窗读透医书,他敢摸脉开方?这是安身立命的真本事!”
看着几个儿子若有所思的表情,陆景知趁热打铁,抛出一个更具诱惑力的前景:“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将来只想守着家里这点田产过日子,当个安生的地主——”
“地主?!”这两个字象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
二郎、三郎、四郎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连沉稳些的大郎也心动了!对啊,家里现在奴仆成群,开出的荒地眼看着越来越多,置办成一个大庄子的雏形已经有了!只要银子够厚,真能学那刘员外!
“——那也得算得清自家到底有多少亩地、各等田租该收多少、每年的赋税徭役该交几何!连地契都看不懂,租约数目算不清,被里正书吏蒙骗了还不自知!这地主老爷”是那么好当的吗?”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几个原本对着书本苦大仇深的小子,眼前仿佛展开了一条金光大道——原来识字还有这好处!必须得学!
就要转身往茶室跑去读书识字。
“不过!”陆景知话锋一转,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硬逼着你们坐在那儿读死书也不是个事!这样吧,以后每日上午,你们就跟着定书认字半个时辰!剩下的半个时辰,来这里给我好好练箭!”他知道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爹!您真是最好的爹!”三郎欢呼一声,其他几郎也都喜形于色,连连拍胸脯保证:“爹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学,好好练!”
有了家里源源不断的劳力,这些几子们终于不必日日泡在土里刨食,能有时间和精力来提升自己,这感觉真不赖!陆景知欣慰地点点头。
只是大郎、二郎到底是从小跟着原主管地干活的老庄稼把式,心头始终放不下地里那片青苗,上午的课练一完,保准扛着锄头又往自家地里钻了。
日上三竿时。
陆景知练射之后上山例行检查陷阱。今日运气一般,只收了两只挣扎的肥野鸡。他手起刀落,又在几处新发现的兽道旁设置了三个陷阱,然后才悠哉地晃下山。
刚进院门,就见大堂嫂正站在院子里和林氏说着话,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见他回来,大堂嫂立刻笑着迎上来:“景知回来啦!”
“大堂嫂!”陆景知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有劳您了!事情————成了?”
“成了!”大堂嫂一拍手,笑容满面,“我早上刚过安富家,他和老村长那头都吐口啦!说让咱二郎选个好日子,带过去相看相看!你呀,赶紧去请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咱们一道上门!”
按规矩男方得请一位媒婆作为说合人,再由族里有威望的长辈出面,以示郑重。
陆景知喜形于色:“好!太好了!多谢大堂嫂跑这一趟!那明日,还得劳烦您再辛苦一遭,随我和媒人一起上王家?”他深知这堂嫂在中间的分量。
大堂嫂嗔怪地瞪他一眼:“景知你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家人!二郎是我亲侄子,他的事那就是我的事!让别人来当这个媒婆我还不乐意呢!”
她言语间透着一股子亲热劲。有时候,血脉至亲未必都贴心(想想老宅那两位),倒是这堂亲反而古道热肠。
“林氏,”陆景知立刻招呼儿媳,“给大堂嫂包一只早上逮的野鸡,再拿两斤新鲜的豆花!”
“哎!这就来!”林氏脆生生应道。
大堂嫂见状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昨儿个才拿了东西,这咋还又给?
家里还有点活儿我得赶紧回去了————”
陆景知故意板起脸:“大堂嫂您要真推拒,那我只能晚些再提着这份心意,亲自跑您家一趟去送了!”
“你—一你呀!”大堂嫂哭笑不得,脸上是又无奈又欢喜,“景知你这倔脾气!我真是拿你没一点法子!”只得停步,不再推脱。
趁着林氏去取东西的功夫,大堂嫂看着这窗明几净、奴仆进进出出、一片兴旺气象的新宅,忍不住由衷感叹:“景知啊,还是你有能耐!分家这才多久,竟挣下了这么一份顶呱呱的家业!婶子我看着都替你高兴!”
陆景知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半真半假的感慨:“嗐,都说这人哪,有时候遭场大灾大难,死里逃生一回,反倒是开了窍了!我估摸着,就是上次病那一场,把浑浑噩噩几十年的老糊涂给冲醒了吧!不然还跟以前一样混日子,倒也罢了,就是苦了我这些————”
他指了指院子里忙碌的身影,“苦了我这些儿孙辈的娃娃!”
大堂嫂听了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深以为然:“是嘞!是嘞!咱们做父做祖的,活这一辈子为的啥?还不就是顾着底下的儿孙们能过好点?你能想通这点,想明白得替娃娃们打算,这才是顶顶要紧的正事!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她絮叨着,仿佛道出了天下许多父母最朴素也最深沉的心愿。
陆景知肃然起敬。
是的。做父,就得为儿女!
这份突如其来的“开窍”,何尝不是为了原主那些被压榨了几十年、本该有更多可能的儿女?为了那群本该在苦难中挣扎、如今却有了读书认字机会的孙辈?
这份责任,他陆景知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