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容貌的锅
陆景知跟随方苗苗悄无声息地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来到岘林西村边缘一处低矮简陋的草屋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气息的淡淡霉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枯瘦憔瘁的少女一十一岁的方倩倩,正吃力地扶着姐姐方圆圆的背,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勺漆黑的汤药喂入她口中。
方倩倩的动作有些笨拙,神情却异常专注认真。
旁边,八岁的方宽宽和六岁的方小小,两个小萝卜头紧紧依偎着,小脸上写满了超越年龄的忧虑,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三个孩子的沉默与早熟,像细针般戳在人心上。
陆景知心中一叹,目光随即落回被褥中形容枯槁的方圆圆身上。他沉吟片刻,果断伸手探入怀中(实则是沟通空间),再拿出来时,掌中已多了一个通体温润的小巧白玉瓶。
“去打碗开水来。”陆景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方苗苗没有丝毫尤豫,立刻舀了一碗刚烧开的热水端来,以为是陆老爷口渴了。
只见陆景知拔开玉瓶软木塞,手腕倾斜,瓶口对准碗沿。几近透明的液体一三十馀滴灵泉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气息,涓涓滴入滚烫的开水中,瞬间便没了痕迹,仿佛只是滴了几滴清水。
“给你姐喝下去。”陆景知将碗递向方苗苗。
方苗苗接过,看着这碗清澈得近乎普通的水,眼中充满疑惑:“老爷,这是——?”
“一种秘制的元药,类似浓缩的千年人参精华,药力霸道。给你姐服下,或许能提振些元气,让她好过些。”陆景知语气平静,眼神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其实这灵泉水的本钱,正是从她们姐妹身上一波波激发的“情绪值”转化的。
算是取之于她,用之于她,希望这系统出品的神奇液体,真能缓解这惨淡人间。
方苗苗看着姐姐期盼又虚弱的眼神,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扶着姐姐,将温热的碗沿凑到她嘴边“姐,这是陆老爷给的药,你慢慢喝。”
方圆圆虚弱地啜饮着这无色无味的“药水”。温水入喉,初时并无异样。
然而,仅仅过了十几息,一丝奇异的感觉从胃腑深处悄然升起,顺着四肢百骸悄然扩散!
一股微弱的、却异常清淅的温热暖流,如同冬日的初阳融雪,渐渐化开了她体内冻结般的沉重与冰冷!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涣散无神的自光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她尝试着,不再依赖妹妹的支撑,竟缓缓地、靠着自己的力气坐直了身体!这简单的动作,在过去几个月里,于她而言不啻于搬山!
“姐?!你——”方苗苗惊喜交加,声音都在发颤。
“我——好象——好象真有力气了?”方圆圆的声音极轻,带着重获新生般的震颤,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像灌了铅般的手,正试探性地相互交握,感受着那久违的真实力量感。
“姐!快试试!能不能站起来!”方苗苗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框瞬间红了。
方圆圆深吸一口气,象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她慢慢地将脚挪到冰冷粗糙的泥土地面上,试探着力道。随即,她双臂用力撑住床沿,身体开始向上——一寸,一寸!
她站起来了!
虽然身形摇晃,双腿微颤,如同新生的鹿崽一般不稳,但她确确实实,依靠自己的力量,脱离了那张囚禁她许久的病床!
“天爷啊!”方倩倩捂住了小嘴,眼泪扑簌簌滚落。方宽宽和方小小也都看呆了,小脸上写满震惊和欣喜,不自觉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方圆圆的眼泪汹涌而出,那不是悲伤的泪,是压抑了太久太久之后,绝处逢生、喜极而泣的泪一对一个在绝望中被宣判“终生瘫痪”的人而言,这站立起来的刹那,其意义不亚于重获新生!
在妹妹们紧张到摒息的自光注视下,方圆圆小心翼翼地、无比缓慢地,迈出了第一步!虽然脚落地时依旧虚浮,第二步!第三步!——她竟然扶着墙,在狭小的屋子里走完了一个颤斗的圆圈!
“姐!感觉怎么样?累不累?”方苗苗紧跟在她身后,双手悬空,随时准备接住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姐姐,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方圆圆停下脚步,靠着墙壁微微喘息,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光彩:“不怕——我能坚持——累了我就自己坐下——真的——不会摔的——”语气是重获新生的笃定与庆幸。
在妹妹和弟妹们依然带着惊悸的注视下,方圆圆再次迈开脚步,这一次她的动作稳定了许多。
当她颤巍巍却又坚定地走完第二圈,再次回到陆景知面前时,异变陡生!或许是一时情绪过于激动,或许是体力终究不支,她的双腿猛地一软,身体向前软倒!
“呃——”陆景知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一把扶住了她骤然倾倒的身躯。温软而轻盈的身体落入怀中,带着草药和汗水的气息。
那一瞬间,陆景知明白了一再坚强的女人,当那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倔强被突如其来的希望击穿,当身后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屏障时,那根紧绷的弦便会骤然松弛。
“姐!”
“大姐!”
惊呼声炸响!方苗苗和弟妹们惊慌失措地扑上来。
“我——没事。”方圆圆脸上一红,带着一丝难得的羞赦和倔强,挣扎着要站稳。在方苗苗的搀扶下,她重新坐回了床边。
方苗苗扑上去紧紧抱住姐姐,压抑许久的恐惧、担忧、绝望和此刻喷涌而出的狂喜,化作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姐——姐啊!你真的——真的能走路了!呜呜呜——”
哭声撕心裂肺,带着宣泄的痛快淋漓。方倩倩、方宽宽、方小小也再也忍不住,扑到姐姐们身上,姐弟五人抱头痛哭!
那哭声里,是沉痛过往的告别,是漫长黑暗中终于得见天光的如释重负,是卑微生命在命运铁蹄下挣扎求存后的爆发!小小的草屋里,悲喜交织的哭声几乎要掀翻那破败的屋顶。
等到哭声响过一阵,渐渐转为压抑的哽咽和抽泣,陆景知才缓缓道:“你们先休息,安心静养。明日——我再送些药水过来。”
刚才姐弟五人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感激、震惊与希望,竟为他提供了近四百点情绪值!而且那数值还在细微而持续地增长着。
既然是她们自己提供的“原料”转化成的良药,拿来治愈她们自身的伤痛,正是再公平不过的循环。这买卖不亏,还能赚点利息。
方圆圆抹了抹眼泪,眼中却闪铄着一种坚韧的光芒。“三妹,”她的声音虽弱,却恢复了作为长姐的决断力,“带四弟和小妹出去玩一会儿。我和二姐有要紧事同陆老爷说。”
“哎!大姐二姐!”方倩倩乖巧应着,一手牵住一个小的,懂事地退出屋外。
门关上的刹那,方圆圆深吸一口气,竟再次挣扎着下床!这一次,她眼神清明,动作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决。
噗通!
她再次对着陆景知重重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老爷!”她抬起头,泪水未干的眼眸中只剩下一片视死如归的决然,“我们姐妹此生无以为报!从今日起,我和苗苗愿卖身给陆家,终身为奴为婢,伺奉老爷左右!便是洗衣倒夜香,也绝无二话!若老爷不嫌弃,连带着三妹、四弟、小妹——我们姐弟五人,终生都是陆家的奴!请老爷——这就写卖身契!我们——立刻画押!”
方苗苗没有丝毫尤豫,也随之跪倒在她身侧,声音无比清淅而坚定:“苗苗愿随大姐,一生伺奉陆老爷!”
陆景知心头剧震,差点惊掉下巴!
他几乎能感受到系统里那刚收获的、还热乎着的巨大情绪值,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火星,数值面板再次疯狂跳动—一瞬间又激增三百多点!源头正是眼前这对刚被赋予“新生”的姐妹!
这也行?!
救人于水火,带来的“情绪值”收益竟然如此夸张?
更奇妙的是,观察方圆圆此刻的状态,显然不需要太多灵泉水就能恢复如初了!这么算下来,自己非但没亏本,反而还大赚特赚?
这系统,恐怕还有不少深藏不露的“致富门道”等着自己去发掘啊——
陆景知定了定神,伸手虚扶:“快起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话音未落,就听方圆圆对方苗苗低声道:“苗苗,去打盆水来。”她的眼神里,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方苗苗应声起身,利落地端来一盆清水,放在一张破旧的小凳上。
紧接着,让陆景知目定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将头埋进了水里,双手用力搓洗着脸颊。水花四溅,浑浊的水渍顺着她们尖俏的下巴滴落在地。随着她们的揉搓,一层层刻意涂抹上去的污垢被洗去,原本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肤色开始逐渐显露其下的真容。
“呃——”
陆景知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中狂呼:“搞什么鬼?”
几息之后,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在水盆边缓缓抬起,展现在他面前。
水珠顺着光洁细腻、如同剥壳鸡蛋般的面庞滑落。原本被煤灰掩盖的柳叶眉,洗去尘埃后舒展如画;挺翘的鼻梁,型状姣好的红唇,此刻都显露出原本动人的线条。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一方圆圆的眼眸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柔弱,却更显一泓秋水般的清澈见底;
方苗苗的眼神则如野鹿般清亮,带着山野女子的灵动和不屈的韧劲。
虽然依旧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苍白消瘦,但这两张脸,已完全脱去了农家的平庸尘土气,显露出令人惊艳的底子!
咳咳——在陆景知眼里是好看的吧,前世他连媳妇都没讨到,何时奢求过有这样的美人?
“只因这张脸,”方圆圆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一丝痛楚,又有如释重负的坦然,仿佛卸下了长久背负的重担,“平日里招来太多无妄风波,是以——才日日以灰涂面,不敢见真颜。陆老爷大恩,今非昔比。从今往后,我们只在您面前——洗净脸面。”
她望着陆景知,眼眸中交织着感激、坦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依赖。
这——这——
陆景知看着眼前宛如出水芙蓉的姐妹俩,原本平静的心湖象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这反差也太——太剧烈了!
他之前以为只是遇到两个相貌清秀”的普通女子,家里不过是“多两个不多”。没想到这灰烬之下,竟是两枚掩埋的绝世明珠?一时间,前世今生的审美都被狠狠冲击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猛地击中他脑海!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等等!”陆景知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无比,“你们当初——那姓易的畜生在给你们看病时,你们可是——洗过脸的?!”
“啊?!”方家姐妹脸色瞬间煞白!
方苗苗眼中更是燃起熊熊的恨火,声音因愤怒而微颤:“是!是爹爹请的他来给姐姐看病!那时——那时我们还住在村里,并非躲在荒屋,也——也没防备这神医”,未曾刻意遮掩!”
她越说越慢,每一个字都象淬了冰的刀子,将过去数月惨遭的灭顶之灾与一个可怕的真相串联起来!
“你是说——那个禽兽!他——他是冲着——我们姐妹的脸?!”巨大的屈辱和恍然大悟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唉!!”
陆景知重重叹息一声,果然如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礼法森严却又暗藏兽性的时代,过分的美貌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守护,往往就是悲剧的导火索。
那姓易的,怕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人来的!心善?便宜?都不过是掩盖兽欲的遮羞布!是精心编织、诱捕美丽猎物落网的罗网!
陆景知心头压抑着一团火,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情绪激动、恨意难平的方家姐妹,才匆匆离开草屋。
他没有回村,而是再度折返通水镇。
同医堂,斜对过的小巷深处。
陆景知将高大的身躯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藏在阴影中,如同一头潜伏的猎豹,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医馆人来人往的前堂门面。
他在思索,如何能在确保自身和身边人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将这个吸人血、噬人骨的黑心巢穴彻底掀翻?这绝非凭他一介农夫之身、赤手空拳就能轻易办到的事。
“叔?真是您啊?”
一个带着惊讶和欣喜的细小声音在脚边响起。
陆景知低头一看,心头一动一竟是当初他初到通水镇卖蛇时遇到的那对机灵的小乞儿兄妹!
男孩还是那么瘦小但眼神明亮,女孩怯生生地拽着哥哥的衣角。
陆景知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些:“恩,是叔。正好,小家伙,跟你们打听点事。”他压低声音,目光却瞟向同医堂门口。
男孩二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却语出惊人:“叔是想打听那家黑心医馆?”
陆景知一怔:“哦?你怎么知道?”
二蛋翻了个白眼,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脑袋瓜,又悄悄指了指陆景知藏身的方向:“叔,您盯着那大门眼都不眨,都快一个时辰了!要不是您藏的这块地方够背,人又少,穿堂风能看见您衣角——您早被里面的打手盯上啦!”
那副“您这跟踪技术太嫩了”的小大人模样,让陆景知老脸一红。
咳咳,好吧,他的侦查能力确实比不过这些在街面泥水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地头蛇小鬼。
“嘿嘿,”二蛋见陆景知有些窘迫,便收敛了戏谑,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叔,我知道的不算多。只知道这医馆啊,背后靠着镇上有名的黑狼帮”,那帮子人手里都沾着血,凶得很哩!具体怎么勾结的,那得问我明生哥了!”
他提到“明生哥”时,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由衷的尊敬和亲近。
“黑狼帮?”陆景知眉头拧成了疙瘩。新朝初立,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这些倚仗武力、欺行霸市的帮派,确实是地方上的一大毒瘤。
结合董大夫之前的提醒,同医堂能如此肆无忌惮,有帮派在背后撑腰就说得通了。
“那——这位明生哥”是谁?我直接去见,会不会——”陆景知谨慎地表达着自己的顾虑。
江湖险恶,不得不防。
“绝对不会!”二蛋斩钉截铁地摇头,挺着小胸脯担保道,“明生哥是真正的好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他只收拾恶霸、接济穷人,象我和小妹这样的没人理的乞儿,也只有明生哥肯给我们一口热乎饭吃!他常说,民义帮”不欺负好人!叔您帮过我,是好人,明生哥一定会帮您的!”他那稚嫩但无比笃信的语气,带着一种孩子特有的、近乎纯粹的信仰力量。
“他还说,”二蛋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在讲述一个大英雄,“他爹以前是给皇帝打仗的大兵将军!他也跟他爹学了一身了不得的真功夫!嘿,您瞧见过一巴掌能把桌子震碎的吗?明生哥就能!
三两下就把黑狼帮的走狗打得屁滚尿流哩!”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名,眼神里全是狂热的小星星。
陆景知听着二蛋口中这位几乎快被塑造成“盖世英雄”、“江湖义侠”的明生哥(楚明生)的描述,心里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
好人?大善人?易大夫当初不也是人人称颂的“仁心仁术”?结果呢?一个伪善皮囊下藏着的恶魔!
不过,能让二蛋这样饱经世态炎凉的小乞儿发自内心敬重感念,甚至说出“给饭吃”这样看似微小却弥足珍贵的举动,伪善的可能性应该不高——吧?
尤其是“他爹是行伍出身”这一点,让陆景知心中又添了几分信任砝码一行伍之人,多骨子里透着硬气与血性。
“好!那就有劳你带路,领叔去见见这位明生哥!”陆景知心中有了决断,拍了拍二蛋单薄的肩膀。
“好嘞!叔跟我来!”二蛋兴高采烈地应下,拉着妹妹在前面引路。
陆景知特意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塞给二蛋兄妹,两个孩子欢呼着大口啃起来,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给陆景知“安利”着他们的明生哥。
两人带着小女孩,在迷宫般的陋巷间七弯八绕,避开人群视线,最终停在一处僻静巷弄里一扇不起眼的旧木门前。
二蛋熟稔地上前“笃笃、笃——笃”叩了三下,两急一缓,显然是约定的暗号。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英气勃勃却难掩年轻的脸,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精悍,眼神清正锐利,正是楚明生。
“二蛋?”楚明生看到小家伙,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随即警剔而带着询问地看向他身后身形魁悟的陆景知,“这位大哥是——?”
“明生哥,这是我叔,想跟你打听点事。”二蛋是个明事理的,这介绍,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景知是他亲叔。
“叔,快里面请。”
见对方这么客气,陆景知暗暗好笑,也随楚明生进了院子。
院子里很简洁,简单的石桌石凳,石凳上坐着一人,近五十左右的人,看起来有点象秦老头,应该就是二蛋口中楚明生当兵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