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很快被端上了桌。
福满楼打包回来的酱爆腰花和火爆肥肠,油光锃亮,浓郁的酱香霸道地侵占了整个房间的空气。
旁边,还静静地摆着路娴刚刚炒好的两盘青翠欲滴的小菜。
一盘清炒菜心,一盘蒜蓉西蓝花。
颜色搭配得赏心悦目,仿佛在与那两道重口味的硬菜进行无声的对抗。
路秉德老爷子在饭店里没吃好,更没喝好,此刻眼见“大敌”当前,身边既没有唠叼的老太婆,也没有管头管脚的儿子,顿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他撸起袖子,抄起筷子,就准备大快朵颐。
然而,他的筷子刚刚伸向那盘诱人的火爆肥肠,就被另一双筷子在半空中稳稳截住。
“爷爷。”
路娴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大筷子绿油油的西蓝花,径直放进他碗里,语气不容置喙。
“医生说的话,你又忘了?”
“这些高油高盐的东西,你只能尝两口,不能再多了。”
说着,她又拿起那瓶只剩下小半瓶的青红高梁,给老爷子倒了浅浅的一小杯。
酒液的高度,将将没过一根手指的宽度。
“酒也一样。”
“就这一杯,喝完就没。”
“哎呀,你这丫头,管得比你奶奶还宽!”
路秉德看着碗里那寡淡的西蓝花,又瞅了瞅杯里那点不够塞牙缝的酒,不满地嘟囔起来。
但终究,他还是没敢造次,乖乖地听从了孙女的安排。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丫头是真的在关心他。
一顿饭,就在老爷子半是享受半是抱怨的复杂情绪中吃完了。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路秉德咂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
“不行了不行了,得回去了。
他脸上带着一丝真实的担忧。
“再晚点,医院那边该发现我溜号了,明天的看管肯定更严。”
许琛和路娴对视一眼,自然不可能让老爷子一个人回去,便起身一起去送。
三人打了辆车,很快回到医院,径直来到之前藏衣服的长椅边。
在路娴忍着笑又带着几分没好气的目光中,路秉德老爷子让笑着从长椅底下摸出那件叠得皱皱巴巴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三下五除二地又给套上了。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前一秒还腰杆笔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套上病号服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骤然改变。
他的背,佝偻了几分。
他的脚步,变得迟缓起来。
连脸上,都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病态的苍白。
手里那根拐杖,此刻也拄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
他转过头,用一种带着虚弱气声的语调,有气无力地说道:“走————走吧。
这番堪称“一秒入戏”的精湛演技,把许琛看得是目定口呆。
他忍不住凑到路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打趣:“你爷爷以前————真是侦察连的?这业务能力,放进电影学院,起码也是个教授级别的。”
路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同样压低了声音回敬道:“少贫嘴。”
这话虽然说得轻,但还是被耳朵尖的老爷子给听了去。
他立刻不乐意了,一边慢吞吞地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反驳道:“嘿,你这丫头懂什么!当年我们那个侦察连,执行的任务可比演戏危险多了!打反击战那年,我们能化装侦查,摸到对面平高去探消息,稍有差池,小命就交代在那儿了,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容易!”
“行啦行啦,知道爷爷你最厉害了。”路,娴哭笑不得,像哄小孩一样敷衍着。
她快步走到前面,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小盒纯牛奶,插上吸管递了过去。
“快,喝几口漱漱口,免得一身酒气被护士闻到,又得挨批评。”
老爷子这才嘿嘿一笑,接过来乖乖喝了几口。
等上了楼,在路秉德的担保下,许琛和路娴扶着“步履维艰”的老爷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疗养中心的病房。
然而,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房间内温馨的氛围便荡然无存。
一个穿着精致套装,画着一丝不苟妆容、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削苹果。
她看到他们进来,尤其是看到路娴身旁那个高大帅气的陌生男孩时,削苹果的手微微一顿,好看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
路远山满世界找女儿去了,她这个新任妻子自然不会跟着去添乱。
这位向来心眼活泛,她很清楚,与其跟着丈夫做无用功,不如留在医院陪着长辈,这利益才更大。
不料,这一下,倒是和路娴撞了个正着。
女人的目光在许琛和路娴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阴阳怪气的腔调随之响起。
“哟,我说怎么找了一天多都找不到人呢。
“原来是找情人约会去了。”
“远山也是瞎担心,人家这两天,指不定过得多快活呢。”
她这话一出口,就如同将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火药桶。
“情人”这两个字,带着极强的侮辱性,成功地激起了路娴所有的怒火。
“你闭嘴!”
路娴象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毫不客气地直接开怼。
“知道在路远山那边混不到钱,财产早就做了婚前公证,现在想换条路,从我爷爷这边找机会是吧?”
“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这边也是死路一条!”
“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女人被戳到痛处,脸色一白,立刻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长辈姿态。
两人针锋相对,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火药味。
许琛站在一旁,清淅地感觉到路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知道,刚才那句“情人”,是真的伤到她了。
他想不通路远山一个精明的商人,怎么会找这么一个嘴上没把门、情商堪忧的现任。
但这并不防碍他反击。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试图和稀泥的行为,都是愚蠢。
许琛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毫不尤豫地向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将路娴稍稍挡在了身后。
他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还在扮演无辜的女人。
他的语气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但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这位老阿姨”
一声“老阿姨”,让女人的脸色瞬间就绿了。
她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平素最恨别人说她老。
许琛却仿佛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继续用一种充满困惑的语气,慢条斯理地把头微微偏向路娴,好似在同时和两人说话:“这位是路伯父请来照顾路爷爷的护工吗?”
“但就算是护工,说话也得讲究基本礼貌吧?”
“这么没大没小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换一个专业点的,你说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女人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路娴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补刀:“运气不好,这位还真是路远山的现任。”
“哦?”
许琛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啧啧”声。
他上上下下地将她重新打量了一遍,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在评估一件严重不合格的残次品。
这番操作,简直是把仇恨值瞬间拉满了。
女人气得说不出话,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老爷子本想还说两句打断争吵,但眼看路娴半点亏没吃,眼珠子一转,立马虚弱的躺在床上,象是没看到一样。
而被他护在身后的路娴,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却被他这番举动给奇迹般地浇灭了。
她看着许琛那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紧绷的嘴角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路娴也懒得再跟那个女人多费口舌,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许琛的衣袖,转身便走。
“我们走。”
两人出了医院,晚间的凉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清爽。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不约而同地,又笑了出来。
许琛就是这样。
现在是,小时候也是。
路娴还记得,小学时有一次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也是他,明明自己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却还是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小狼,死死地挡在自己面前。
这份被坚定选择和保护的感觉,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像被灌满了蜜糖。
许琛看着她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那颗悬了一路的心,也彻底安稳下来。
他凝视着她。
路灯的光线在她眼眸中跳跃,象两颗明亮的、缀满了笑意的星星。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淅。
“明天,咱们一起出去吧。”
路娴一怔。
“不是回家,也不是在闽都乱逛。”
许琛看着她的眼睛,眼底闪铄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几分冲动和热切的光芒,认真地说道:“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