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军区二十二团,“技术研究室”兼“情报分析室”,正式挂牌成立了。
那所谓的牌子,只是一块从烂木箱上拆下来的木板,由林晚用木炭,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这几个字。
这个被寄予了厚望的新部门,全部的家当,就是赵小曼那台宝贝得跟命一样的十五瓦电台,一本缴获来的日文军用词典,以及那本价值连城,暂时还无人能懂的“樱花”密电码本。
成员也只有四个。
陈墨是当之无愧的负责人和大脑。
韦珍凭借着她在太行山审讯“毒狼”时积累的丰富经验,担任副手,主要负责行动和反侦察。
赵小曼是唯一的专业技术人员,负责监听、记录和初步的译码工作。
而林晚则因为字迹清秀、心思缜密,成了这个小组的机要员和文档管理员。
他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目标,就是撬开那本“樱花”密码本的嘴。
这是一项枯燥到了极点,也艰难到了极点的工作。
日军的樱花密电码,属于高级别的乱数密码。
不象普通的替代密码那样,有固定的映射关系。
它的每一个电码,都可能在不同的时间、由不同的密钥,代表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想要破译它光靠语言学和密码学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它更象是一场在黑暗中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的、漫长的逻辑推理游戏。
工作的地点就在地道深处,一个新挖出来相对宽敞和干燥的“作战室”里。
墙上,挂着几盏用棉线做灯芯的省油灯,跳动的火苗,将四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潮湿的土壁上。
一张用门板搭成的长桌,就是他们的战场。
桌子上,铺满了写着各种符号和数字的草纸。
“不行。”
赵小曼摘下耳机,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挫败感。
“我已经连续监听了三天。我们能截获到很多使用樱花密码的信号,频率主要集中在几个固定的波段。但是……我们没有密钥。这些电码在我们眼里,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
她指着一张写满了“ナミ”、“フヌ”之类的日文假名电码的纸,无奈地说道。
“密钥,才是关键。”
陈墨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那本密码本的封面。
“所有的乱数密码,都有一个根源,那就是密钥。它可能是一本书,一首诗,甚至是一张报纸。收发双方,约定好使用哪本书的第几页、第几个字,作为编码的基准。只要我们找不到这个密钥,就不可能破译它。”
“那本子上有没有什么线索?”韦珍问道。
她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一窍不通,但她的直觉却很敏锐。
陈墨摇了摇头。
那本从毒狼上线那里缴获来的密码本,他已经翻来复去地,研究了几十遍。
除了那些标注的人名和地名,以及一些疑似是连络时间的数字,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会不会……密钥,根本就不在这本子上?”
林晚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负责将他们讨论的内容,进行分类和归档。
这时她突然轻声地,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它会不会,是某种……所有潜伏人员,都知道共同的东西?”
林晚的话象一道微弱的闪电,划过了陈墨的脑海。
共同的东西……
所有的高级别特务,都知道……
那会是什么?
日本的古诗?中国《论语》?还是……
陈墨陷入了沉思。
时间就在这种枯燥,毫无进展的摸索中,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赵小曼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守在电台前。
她的耳朵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电波中任何一丝可疑的信号。
然后,将它们变成一行行写在纸上冰冷的符号。
韦珍则负责“外部作业”。
带着几个最精干的武工队员,利用安平之战后,日军防线出现的短暂混乱,悄悄地,潜入了几个县城。
她不杀人,也不破坏。
就象一个幽灵,出没于那些日本人经常光顾的茶楼、酒馆和书店,去收集一切可能成为密钥的日文书籍和报纸。
林晚则成了这个小组的“大管家”。
她将所有截获的电文,按照发报时间、频率和呼号,进行了精细的分类和归档。
又将韦珍带回来的那些书籍报纸,一一编号,整理成册。
几天下来,他们这个小小的“作战室”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
看起来,战果斐然。
但实际上他们距离真正的破译,依旧遥远得看不到一丝希望。
这天深夜,所有人都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赵小曼趴在电台前,睡着了。
韦珍靠在墙角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假寐,还是在思考。
只有陈墨和林晚,还醒着。
陈墨依旧在对着一堆写满乱码的草纸,进行着徒劳的频率分析和逻辑推演。
林晚则在一旁,默默地帮他整理着那些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废稿。
“先生。”
她看着陈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些冒出来的青色胡茬,终于忍不住,轻声说道。
“歇歇吧。您……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
陈墨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他的大脑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却又濒临崩溃的机器。
陈墨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什么,但那层最关键的窗户纸,却始终无法被捅破。
就在他心烦意乱,准备放弃的时候,目光在无意中,落在了林晚正在整理的一张废稿上。
那是一份被他判定为“无用信息”,昨晚截获的短电文。
电文很短,只有寥寥十几个电码。
发报的呼号是一个代号为“菊”,非常活跃的特务。
陈墨之前分析过,认为这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签到”或者“平安”电报,所以没有在意。
但此刻,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串符号时,一个极其微小,之前被他完全忽略的细节,突然象针一样刺入了他的眼睛。
那串电码的末尾,有一个单独的、重复两次的符号。
“カカ”(ka ka)。
在正常的日语电码中,很少会出现这种无意义的、单纯的音节重复。
除非……
除非它不是电码。
而是一种提示。
“林晚!”
陈墨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一把抓过那张废稿。
“快!把我们之前记录的所有呼号为菊的电文,都找出来!”
林晚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从厚厚的一叠文档里,翻出了十几张写着“菊”字的电文记录。
陈墨将这些电文,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排开。
一个隐藏在无数乱码之下的规律,清淅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每一份由菊发出来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电文的末尾,都带着一个奇怪重复的音节!
第一天,是“カカ”(ka ka)。
第二天,是“キキ”(ki ki)。
第三天,是“クク”(ku ku)……
“ka, ki, ku, ke, ko……”陈墨的嘴里,无意识地,念出了日语的“五十音图”!
规律!
他找到了!
这个代号为“菊”的特务,在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向他的同伴传递着某种与“五十音图”顺序相关的周期性信息!
而这个信息很可能就是……
“密钥!!”
陈墨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沉睡的韦珍和赵小曼,都被他的声音惊醒了。
她们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疯魔一般的男人。
陈墨没有解释 一把抢过赵小曼面前的铅笔,在那张写着“ka ka”的电文下,飞快地写下了一个字——“歌”。
因为在韦珍带回来的那一大堆日文书籍里,有一本是他让韦珍特意去找,那是在日本国内销量极大、几乎人手一册的诗歌集——《小仓百人一首》。
而“ka”行,在“五十音图”里,是第六行。
《小仓百人一首》的第六首和歌,开头的第一个字,就是——“歌”!